唉,一身反骨的影帝,已老實
那一年,吳鎮宇贏了梁朝偉,榮登影帝寶座。
為什麼?評審團的致詞是:“雖是五分之一,但眼神讓他一下就跳出來。”
沒錯,吳鎮宇是靠眼神戲,打敗了梁朝偉 。
是不是有些難以想?
其實如果回顧《槍火》,你會發現,這樣的結果也順理成章。
簡單來說,相較於其他人,吳鎮宇無時無刻不在用眼神塑造自己角色的性格。
身為保鏢,該有什麼特質?緊張、警戒。
於是你可以看到,他一出場,不需要任何對白,人設便立住了。
用眼神打招呼,禮貌一下。
用眼神當殺手,即使鏡頭是個虛化的處理,也能直觀看到阿來的眼神語言——警戒。
但僅僅如此便能贏過梁朝偉嗎?並不見得。
有這樣一個片段。
幾番槍戰後,終於找到了對方的殺手是誰,阿來等人安靜等到上頭的命令要一了百了。
聽到隊友的話,阿來沒有說話。
照道理來說,任務即將結束,是值得高興的。
但此時阿來的眼神是難得的放鬆、柔和,還露出了一瞬間的不忍,但也只是一瞬間,又將「我們真的要殺他嗎」的疑問壓下來。
行走江湖,只能心狠,但是看到活生生的人要死去,還是有剎那的悲憫。
雖然沒有這一個眼神,吳鎮宇的阿來依然精彩,但是多了這一個眼神,「暴躁大王」阿來的性格就更有立體度,不止狠,還有柔。
所以說到底,如果說梁朝偉的眼神說增加了故事的豐富度,那麼吳鎮宇,則是拓寬了劇本的維度。
這才是吳鎮宇真正厲害的地方:
透過細微的眼神差別,便可以讓角色擁有多一層的底色,甚至有時候,給出劇本之外的東西。
就像前面提到的《朱麗葉與梁山伯》為什麼能讓那麼多人為之感動,難道只是因為吳鎮宇的深情?
恰恰相反。
整部電影中,佐敦對Judy的感情,並非是一種世俗意義上的男女愛。
相較於愛情,他演的是“同類”,是兩個活不下去的人的相互依偎。
也正是如此,當佐敦臨走前,給Judy留下一句「等我,我回來吃飯」時,觀眾所感受到的,不只是愛情,而是一個覺得什麼都無所謂的人,終於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活著的意義,變得」有所謂「。
對大多數演員來說,飾演一個角色,他們扮演的往往是角色本身,而對吳鎮宇來說,他扮演的是角色的底色,是那些言下之意 。
也正是如此,你可以看到在他主演的許多電影裡,我們能記住的,往往是這種神態複雜卻又值得反覆琢磨的眼神戲。
而這些眼神戲,也讓他即便出演一個蒼白的角色,依然有很大的發揮空間。
我們常說吳鎮宇「有爛片而沒有爛角色」的原因,也在於此。
但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
現在的吳鎮宇,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深入人心的角色出現了。
是安於舒適圈嗎?
理性來看,似乎也不能這麼理解。
就像《談判專家》,你肉眼可見他對角色的塑造其實很用心思。
就拿其中一場戲來說,他飾演資深談判專家,上一秒還禮貌客氣,身體微微前傾,擺出傾聽的姿態:
“我上來了,什麼事?”
感受到對方的抗拒和敵意,轉成“以毒攻毒”,神情像是微微激怒的樣子,盡顯“嘴強”優勢:
“沒誠意就別談。”
“我為什麼要有誠意?是你點名叫我來的先生,我跟你也不熟。”
整個人的表演狀態十分鬆弛,彷彿只是在和劉青雲鬥嘴,但眼神裡始終帶著觀察和探究。
以至於不少網友看完電影之後,都感慨吳鎮宇的演技:
“這演技怎麼看都舒服。”
“特別是吳鎮宇,越來越沒有表演痕跡。”
但問題是,如果你跟他過去的角色比較來看,你會發現這一次,他其實沒有那麼出彩。
原因,或許不是不願,而是不能。
現在多數正派角色只能正演,不能有半點瑕疵,要永遠與正派主角站在一起。
而他也只能在同質而單薄的人設上縫縫補補,只求這個角色的可信度了。
人們打心裡覺得,正派形象就不該有一絲污點,否則就是用心不良,人們更堅定地認為負面的情緒不該過多展示,否則就是抹黑。
至於演員,在這樣的情況下,人們並不需要你為電影加什麼言外之意。
以至於吳鎮宇即使仍在繼續發力,如《脫皮爸爸》從79歲演到19歲,或如《濁水漂流》突破戲路,極其社會寫實地扮演一個社會流浪漢。
要嘛影片本身品質平平;要嘛傳播範圍有限,無法觸達更廣闊的觀眾。
當我們談論起這個好演員的時候,便只能一次次回到過去尋找。
所以,我們現在還怪吳鎮宇不再瘋魔,而是變成了綜藝裡那些不務正業的搞笑叔叔嗎?
當然不能。
我只是覺得有一點可惜,畢竟我們記憶中的吳鎮宇,是香港電影史上最有邪媚特質的存在。
他很獨特。
在神經質的外表下,我們能看到一顆柔軟的心;在緊張警覺的眼神中,我們也能看到一個孤獨的靈魂。
他常常張狂得出人意料,但又準確得讓人嘆服。
對於這樣的人,本該有一個更寬鬆、彈性更大的空間,發揮他的獨特氣質。
而不是只能藏在綜藝裡,做個大眾談資裡的──喜劇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