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老了,最怕自己無用,最怕子女臉色
她把我們家的棉花被,翻箱倒櫃地全部找出來拆洗完,把曬得鬆軟鬆軟的被芯,
裝進乾乾淨淨的被裡被表裡,3天時間硬是拆洗做好了6床被子。
最後,實在沒啥可拆洗的了,她連我冬天寫字時搭在腿上保暖的小被縟,也拆洗拆洗。
然後,她又鑽進陽台放鞋子的雜物櫃裡,把我們一家三口從冬天到夏天的運動鞋,
全部刷得簇新簇新的,五顏六色地擺在陽台上, 在夏陽下散發著洗衣液好聞的芳香。
幹了一輩子活兒的媽媽,最怕歇著。 她想方設法地找活兒幹,
除了天生不愛閒著,還不是想借此證明自己對兒女還有用麼?!
06
媽媽不知道啥是頭療。
前些日子,我辦了張護髮的頭療卡。
媽媽來後,我要帶她去體驗。媽媽一聽,洗個頭要花百十塊,堅決不同意。
我對她說:“這個卡馬上就要到期了,還有20多次沒用,不用完,人家也不退錢了。”
媽媽一聽,二話不說,換上衣裳,攥著我的手,催我說“趕緊走,趕緊走”。
媽媽躺在美容床上,享受著年輕又好看的姑娘,給她用藥湯、 薑湯把頭洗了一遍又一遍,
然後竟然當著一屋人的面兒說,我小時候,家裡窮,條件差,
冬天洗澡都是難題, 我頭髮上生出很多蝨子的陳芝麻爛穀子。
“那時候,農活兒多,我也忙,哪有空管你們。 你們仨(我哥,我妹和我),
就你,我管得最少……” 說著說著,媽媽竟然自責起來,使勁兒地揩著眼角不知是洗頭水還是淚水的水。
我趕緊截住她的話:“老太太,啥也別說啦,以後好好管管你家大閨女吧,
省得她會寫兩篇文,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啦。”
其實,我想對她說的是, 這些年,我從來沒有怨過她。
我深信不疑的是,在過往粗糲而艱難的歲月裡, 她已經拼盡全力,把能給的最好的一切,都給我啦。
07
媽媽也愛花衣裳,所以也愛逛街。
我帶媽媽去買衣服,媽媽試穿後, 明明相中了,卻一看吊牌價,
連連擺手否定自己的品味和眼光:
“顏色太俏了,衣服太緊了,根本不適合我。” 我不搭理她,拿上單子就去刷卡。
付完賬,媽媽樂呵呵地拎上衣裳跟我走, 還不忘一路不停數落我:
“你這孩子,我還沒相中呢,還沒試好呢,你咋把錢都掏了呢。”
正說話,有個親戚打電話來,問媽媽在哪兒呢,在幹啥。
偌大的商場裡,只聽見媽媽扯著嗓子吆喝:
“在閨女家哩,忙著逛街哩, 閨女給我買衣裳哩,
一件上衣一千多哩,我都沒相中,非要買,你說能有啥辦法……”
她放下電話,我不滿地糾正她:“媽,為啥要給人顯擺呢。”
她兩手一拍,哈哈大笑:“我故意呢。她(指親戚)不是重男輕女嗎?
閨女想上學,她非讓出去打工,把兒子當爹養,結果不爭氣,差點蹲了監獄。
我就是專門眼氣她哩,讓她知道,閨女有時比兒還強哩……”
我噗嗤一聲笑了,攥著媽媽的手,雄糾糾氣昂昂地繼續逛街去了。
08
帶媽媽檢查身體後,我帶她去看電影。
我指著影院牆上,一張又一張的宣傳海報,問媽媽想看啥。
媽媽看看藍眼睛、鷹鉤鼻子的老外演的電影,搖搖頭。
又看看滿臉膠原蛋白、 叫不出名字的小鮮肉演的電影,又搖搖頭。
然後,媽媽像在老家鎮上趕集時,遇見了失散多年的親戚一樣,指著《掃毒2》 上劉德華的照片,
驚喜地說:“我認識他,我認識他,他叫劉德華,是咱們老劉家的人 ,就看這個吧。”
影院空調開得很大,電影演得驚心動魄, 媽媽凍得瑟瑟發抖。
我把自己穿的外搭脫下來,給媽媽披上, 穿著吊帶瑟瑟發抖地硬撐到最後劉德華和古天樂雙雙倒地而亡。
回去的路上,天已經黑了,路燈也亮了,仍在招攬生意的小商小販,
忙了一天後, 仍在疲憊和期待中等顧客上門。
我牽著已20年沒有看過電影的媽媽的手, 在逐漸濃稠的夜色裡,
踩著斑駁光影,說著瑣碎的家常, 朝那個叫家的地方,緩緩地,
慢慢地,走去。結束,是另一種開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