傅雷之子傅敏:一個人的成熟,從接納平凡開始
傅雷
其時,傅雷的身體也如同風中之殘燭。
晚年的他多病纏身,白內障、腎下垂,還伴有三叉神經痛,唯一的經濟來源——翻譯工作也幾乎停止,生活何以為繼?他整日憂心忡忡。
幸好,傅敏從沉寂中漸漸甦醒了過來。
校長看重他,學生也喜歡他,再加上傅敏本身勤勉刻苦,他一絲不苟地開展著教學工作。
漸漸地,許多外校教師來觀摩他的課,很快他就在英語教學上小有名氣了。
在信中,傅敏誠懇地告訴父親:“我沒有名利思想,只要做好本職工作就很好了。”
從此以後,傅敏在平凡的教學崗位上兢兢業業,投入了極大的熱忱,在這裡,他尋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命價值。
作家周國平曾說:
“人生有三次成長,一是發現自己不再是世界中心的時候;二是發現再怎麼努力也無能為力的時候;三是接受自己的平凡並去享受平凡的時候。”
年輕的時候,我們意氣風發,曾立下過宏願,要讓自己卓爾不群,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。
年歲漸長,經歷過無數次努力和掙扎,方才明白,想要不平凡,看似輕而易舉,實則舉步維艱。
而一個人真正的成熟,是從接納平凡的自己開始的。
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,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步程。
在自己的時區里安之若素,在一朝一夕、一步一行中慢慢地修行,最終,我們即便不富有,但我們富足;即便依舊平凡,但絕不會平庸。
任何經歷,熬過去就是人生
“人一輩子都在高潮低潮中浮沉,惟有庸碌的人,生活才如死水一般;或者要有極高的修養,方能廓然無累,真正的解脫。
只要高潮不過分使你緊張,低潮不過分使你頹廢,就好了。”
傅雷如此告知孩子,而他本人所面臨的人生苦難,卻似乎總是無止無盡。
1966年9月3日,剛烈耿直的傅雷義無再辱,懷著悲憤與絕望,和夫人朱梅馥在家中雙雙離世。
當晚8時,身在北京的傅敏接到了舅舅從上海發來的電報,上面只有六個字:“父母亡故速歸”。
如同晴天霹靂,傅敏一下子跌坐在地,父母亡故的悲慟讓他渾如一尊木偶。
其實,不詳的預感由來已久。
之前,他想到與父親往來的信件中,父親的耿耿直言無疑會帶來更深重的災難,為了安全,他曾忍痛燒掉了與父母往來的家書。
從此,多年後出版的《傅雷家書》幾乎只剩傅聰與父母往來的信件,皆因他遠在歐洲而得以倖存。
“人生中的每一次告別,都是涅槃度劫。”
此時的傅敏沒有了楊校長的保護,檔案也暴露了。雙親頓失,哥哥遠在歐洲,所有的苦痛和凌辱都朝著傅敏一人兜頭澆下。
此時,相戀數年的女友提出了分手,女孩實在承受不住巨大的壓力。
“幸虧沒有結婚。要不,只會連累她,使她不幸!”多年以後,傅敏回憶起這段感情如是說。
身心的雙重折磨,讓傅敏感到生不如死,到最後,連死亡竟也成了奢侈。
他只能熬著,熬著。熬過來了,便是歷史的見證者,熬不過去,便永遠留在歷史的塵埃之中。
有人曾說,擁有從來都是僥倖,無常才是人生。
誰都無法擁有順遂的一生,我們每個人的命運中都摻雜著不公。
任何經歷熬不過去,全都是苦難;咬牙熬過去了,那便是人生。
1979年,傅敏去英國探望哥哥,並在英國學習了一年。
他在整理父親寫給哥哥的家書時,發現父親曾提到自己:
“初期因他天資差,開竅遲,我自己脾氣又不好;後期完全放任,聽任學校單獨負責;他入大學後我也沒寫長信(除了一次以外)與他。
像五四至五七、五九至現在我寫給你的那樣的信,一封也不曾給敏寫過。無論在學業方面,做人方面,我都未盡教導之責。
當然他十年來思想演變與你大異,使我沒法開口;但總覺得對你給的很多,對他給的太少,良心上對不起他。”
其實,個性溫厚的傅敏從未有過怨言。
對待父母,他從未有過怨懟;對待哥哥,他從未有過怨恨;面對不公,他也從未有過憤懣。
他說服了傅聰,並且四處奔走,蒐集整理家書,並最終成集《傅雷家書》,於1981年正式出版。
在英國學習的一年時間裡,傅敏積極探索西方先進的教育方式,學成歸來後,他帶著成果繼續投入國家的基礎教育。
幾十年來,傅敏多次拒絕當“長”當官的機會,多年後,他作為一名國家特級教師光榮退休。
樓適夷曾這樣評價傅敏:“他沒有著書立說,沒有琴聲震世,但他絲毫不遜色於他的父兄。”
時至今日,大概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傅雷之子,但正是他,用一生的溫厚、包容和善良,真正繼承和擁有了傅雷的那顆“赤子之心”。
2020年12月28日,傅聰因感染新冠肺炎在英國逝世。
由於疫情管控的原因,傅敏無法前去英國見哥哥最後一面。
山河遠闊,煙火尋常,阿聰再會!阿敏再會!再會、再會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