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姻那麼爛,經歷那麼慘,可惜拖不垮她這個100歲“真名媛”
葉嘉瑩回憶說,當時一家的經濟開銷都由自己負擔,光靠丈夫的薪水,連個冰淇淋都不敢吃。
最大的痛苦來自精神折磨。
因為3年冤獄,趙先生性情大變,經常酗酒,脾氣暴躁,甚至家暴。小女兒出生,他重男輕女,聽說又是女兒,連妻子問「幾點鐘」都懶得回答,轉身就走。
葉嘉瑩產後身體虛弱,患上氣喘病。她帶的課多,每天下課好像氣血耗盡一般,連呼吸都像被掏空。
同時,她還要因為家務事沒做好而承受責難,有一次與學生討論功課晚了,丈夫代司其職燒了頓飯,氣得把鍋碗都摔在地上。
恩師顧隨先生於1960年去世,兩個最喜歡的學生,他看到了周汝昌的成就,卻遺憾沒看見葉嘉瑩的——這位罕見的才女,已經被無盡的生活瑣事淹沒。
1943年顧隨(前)與學生合影,後排右二為葉嘉瑩
在窒息的生活中,葉嘉瑩想過開煤氣輕生,在最後一刻停住了手。
她向最愛的詩詞中尋求解脫,直到看見王安石的一首詩:
「風吹瓦墮屋,正打破我頭。瓦亦自破碎,豈但我血流。我終不嗔渠,此瓦不自由。眾生造眾惡,亦有一機抽。”
眾生都如同那片墮瓦,各有各的不自由。
尤其最後兩句,讓葉嘉瑩的內心得到寬慰。
她一邊負擔繁重的生活,一邊將自己的時間和心力壓榨到極致,投入古詩詞的研究中。
她的付出得到了回報,事業上逐漸迎來起色。
1954年葉嘉瑩在台灣大學擔任教授,兼任淡江大學、輔仁大學講課。
她的第一本詩集《迦陵存稿》,就是南懷瑾先生由衷欣賞並幫她出版的。
迦陵,是葉嘉瑩為自己取的別號。 「迦陵頻伽」是佛經中的一種鳥, 又名“妙音鳥”,在山谷間歌唱,婉轉動人無比,古詩詞就是這樣最動聽的聲音。
白先勇是她的迷弟,最喜歡旁聽她的詩詞課,說她即使衣著樸素,也有一種「天生的華麗」。
席慕蓉是她的迷妹,雖不是正式弟子,但熱烈表白「我就是愛她,沒辦法」。
隨著兩個女兒漸漸長大,1969年葉嘉瑩離開台灣省,到美國、加拿大多所大學任教。
初到加拿大,語言完全不通,每天苦記單字到凌晨。在她的堅持下,中國古詩詞在海外有了越來越多的愛好者。
圖源傳記電影《掬水月在手》
就這樣到了晚年,有一次趙東蓀偶然看見妻子講課的視頻,竟無法相信,講台上那個氣度非凡的女學者,就是每天給自己燒飯洗衣的“平庸”妻子。
這個畢生鬱鬱不得志的男人,忽然仰慕起眼前這位最熟悉的陌生人:“我也去聽你講課好不好?”
這場婚姻的“勝利”,並不會讓人開心起來,而是充滿了蒼涼。
1976年,葉嘉瑩52歲時遭遇致命打擊:大女兒和女婿車禍不幸離世。
就是那個在最睏頓歲月裡,跟她一起寄人籬下,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哭喊媽媽的孩子。
做母親的該有多痛苦,無法想像。
最後拯救她的還是詩詞,她決定回國,“把古代詩人的心魂、理想傳達給下一代”,從“小我”的悲痛中走出來,去尋找“大我”。
1979年,葉嘉瑩先生剋服重重困難,來到南開大學任教。
那一段時間,不僅南開的學生,天津其他高校的學生也來聽課,滿滿噹噹都是人,臨時增加的椅子從講台邊緣排到了教室門口。
沒辦法,中文係只能規定持聽課證才能入場。
天津師範大學一名女生為了蹭課,用蘿蔔刻了個假章,做了一張假聽證證。多年後,這位「狡猾」的女孩也成了教師,一直愛聽葉先生的課。
葉嘉瑩身體孱弱,卻還是神采飛揚,思路清晰,只要一講到詩詞,她就毫無老人的疲態。她不間斷奔走,相信詩詞使人心不死。
沒人知道她這輩子講過多少課,連她自己也數不清,從21歲大學畢業到九旬高齡一直如此。
葉先生與學生們在一起資料圖片
84歲時,她送走了恩怨糾葛大半輩子的丈夫。
2008年趙東蓀去世,葉嘉瑩寫了首詩:“一握臨歧恩怨泯,海天明月淨塵埃。”
她已經寬恕了他,彷彿卸掉了一生的負累,卻並沒有什麼快樂可言,而是淡淡的慫然,無悲無喜空茫茫一片。
葉嘉瑩先生從不迴避婚姻的失敗。有人問:“您從未體會過愛情的滋味嗎?”她坦然說:“從來沒有過。”
小女兒趙言慧卻說:“我母親一輩子都在和古詩詞談戀愛。”
圖源《朗讀者》
在講古詩詞的時候,葉先生喜歡穿旗袍。
我第一次看她講詩詞的影片裡,她穿著素黑旗袍,領口別一枚珍珠扣,外罩枝蔓紋樣的黛紫色坎肩,襯著滿頭灰白色短捲髮,鄭重而優雅。
這些年,小女兒遠在加拿大,葉先生獨居國內。 2019年記者去採訪,看見她的正餐,是簡單的清炒芹菜、蠶豆、彩椒,一碗飯,一碗番茄蛋湯。
一簞食一瓢飲,生活樸素至此,她卻捐出巨額財產。
2018年至2019年,她前後向南開大學捐贈3568萬元,這是她的畢生積蓄,包括變賣天津和北京兩處房產所得,是徹底的裸捐。
她有名媛的優雅,有名師的氣度,也有名士的風骨。
王蒙先生評論葉嘉瑩先生:“她的堅強、她的勇敢、她的學問、她的教養、她的為師、為人,她所克服的種種困難,她所獲得的尊敬,都是無與倫比的。”
唐代詩人於良史的《春山夜月》裡有很美的一句:“掬水月在手,弄花香滿衣。”
葉先生的品格就像水,上善若水,水利萬物而不爭,水潤萬物而無聲。
祝福一百歲的她健康長壽,祝福中國詩詞流傳千古,歷久彌新。